入冬了,奶奶从超市买回了两个萝卜,说是炖萝卜汤喝。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窗外的寒气和屋里一盆萝卜汤的热气,这是曾经许多个冬日夜晚里的一幕,全家人围着圆桌那一盆萝卜汤,吃得汗珠沁出,但在那时候,我或许只是一个吃客。
提起冬天的食物,离不开白菜,萝卜和土豆。它们就像土地里无处不在的野草,旺盛且廉价。但是它们却有一种平凡的魅力,看似粗糙无味,但经过耐心地烹饪,菜里香甜的部分就会浮出水面,端上桌来,也是一道能叫人塞下两碗米饭的人间美味。从前不乐意吃它,爸爸喜欢吃。到了冬天,爸爸就会装几个萝卜在编织袋里,放到我的床下。我一度嫌弃这个袋子太丑陋,影响我小屋的美观,于是就把它搬到厨房的某个角落里,爸爸知道了又让我搬回去。爸爸说萝卜得放到阴暗地方,也不能太潮湿,它们不宜存放太久,久了会变糠。爸爸不提,我便总是忽略那几个被遗忘的萝卜。每逢做饭时间,我都不愿想到那萝卜,爸爸惦记,他也愿意亲自下厨做萝卜汤。自从我上大学以后,也开始有耐心学做饭了,我才明白一点爸爸教我的心思。他说做饭得用心,琢磨。当我学会了做萝卜汤的时候,我有点明白,因为想吃到爸爸的味道,于是很用心回味,生怕多添了水,少了盐,又煮久了。用心之后,发觉自己曾经的狡辩是一种愚蠢,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去做的时候,再认真也不叫用心,真正的用心,是发自内心。
爸爸近年不爱做饭,我们做什么,他就吃什么,爱点评的习惯还是保留着。但是当他下厨的时候,一定是做他想吃的食物了,其中就有萝卜汤,常配的主食是油饼。这两样,我和妈妈平时都不常做,也不善于做,只有爸爸做得才好吃。简单的食材,做得好吃往往并不容易。爸爸做的萝卜汤,用的是绿萝卜,有时候切萝卜的时候,还会特意切下一块,去了外皮生吃,有点辣味,却清凉可口。葱姜蒜爆锅,放点肉片,和萝卜,炒一会,放半锅的清水,水开以后放入泡软的粉条,小火煮近二十分钟,出锅前放些香菜。步骤虽是简单,就是这样,我做砸了许多回。不是煮生了,就是萝卜粉条煮得快化掉了,原因也是简单,我总会忘记煮的时间,盖了锅盖,就去干别的了,煮菜的时间流逝得那么具有意义,每一分似乎都在释放和改变着菜的不同味道,而我全然忽视了烹饪中最重要的时间问题。
爸爸做的总是恰到好处,一大盆的萝卜汤居然不咸不淡,萝卜粉条的软硬程度也适宜。我能喝上两大碗。有一年冬天,我特想吃爸爸做的萝卜汤,神奇的是每次下班回家,总能闻到爸爸在厨房忙活做萝卜汤的味道,我便深感幸福。奶奶也爱吃萝卜汤。但她的做法与爸爸不同,萝卜切成丁,再加些土豆丁,熬得时间久,滋味都熬到了浓汤里,也好吃。奶奶也配着饼吃,她做的是发面饼,她说发面饼吃了不烧胃。萝卜在冬天很便宜,一个大萝卜能吃好几顿。而这萝卜好比糟糠之妻,真心实意却容易被人厌倦和忽视,人们往往乐意去找那口味新鲜又不菲的食物,哪怕过了季的。
我爸那会就得意自己种的菜,总是苦口婆心教化我们,别老去买菜,那菜赶不上自家种的。我当时就听不进,以为他就是劝我们要节俭。
上一辈的智慧就像萝卜一样朴素,当我能理解这智慧的时候,我觉得我似乎真地站在了实实在在的土地上,也更能理解父辈们的心思,这比那碗萝卜汤还让我感到温暖。